生意人(散文)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上午10 点钟的时候，手机响了。一个陌生的号码，很执着地拨打着：星期天，谁这时候找我？接通电话，那边一个温柔而又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来："是孟老师么？我是 XXX，前天我们通过电话的！您今天上午有空吗？""有的！""哟，太好了！有一个重要的事情请您来谈谈，要不，我派车接您去，您住哪里？哎呀，想起来，我的车这会儿出去了，要不 ……？""我自已坐车过去，不用麻烦您了！"

打的十分钟的路程，我到达她那里。是一个有点规模的服装厂。顺着工作人员指的方向看过去，在一个小二楼的橱窗里摆着模特，穿着正装或者晚礼服，远远看过去挺括，时尚。这时候，一个五丶六十岁的女人从二楼走廊快步走下来，边走边叫起来： "哎呀，不好意思，让你自已来，我的车刚出去。"然后走上来，拉着我的手上楼。因为是初次见面，这样拉着手的热情真让人不自在。

上了二楼，进了门才发现：嚯，好大的一个所在啊，足有千余平米。大厅的正中央，摆着一个豪华的欧式沙发，头顶上一个圆形的大吊顶，绿色闪光的绸缦垂下来，有一个深色的缦子围成的试衣间。屋子里没有开灯，光线稍暗，能够想像得出，开了灯整个屋子就会金壁辉煌。但是，我总觉得，在这个小城里，稍微高档一点的场合，好像都有这种沙发、这种绸缦的吊顶。比如那沙发的大，是为了和大的房间配套，但仅仅是为了配套而已，并不是让人坐的。因为沙发太大太高，人坐上去一点也不舒服，让人觉得只是个摆设。而那绸缦因为不是真丝的缘故，让人在细究它的质地的同时，觉得了一种廉价，给人一种不耐岁月的虚荣。

来到这样一个阔大而又陌生的地方，人不免有些惶恐。屋子里到处放的都是衣服架子，上面满满地挂着衣服。由于没有开灯，又是上午，从朝西开的窗子里透过散淡的光线，远远看上去，很像一帧旧戏园子里挂满戏服和道剧的后台的黑白老照片，有一种恍恍惚惚的疏离之感。

我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，被她热情地让到一处离窗子很近的茶台前。茶台上放着整套的功夫茶具，一个瘦瘦的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走过来，轻手轻脚地沏茶。茶是桂花茶，真香，还没有端到跟前香味已经飘过来。茶色真好，淡淡的琥珀色，诱得人直想去喝。

年轻女孩把茶盅恭敬地放在茶垫上，就要离开，又被她叫住： "给孟老师泡从欧洲带回来的咖啡，味道特好，养胃、减肥还美容！"女孩子把浓浓的热咖啡放在我们面前又轻手轻脚到一边忙去了，只剩下我和她面对面坐着！

她不住地称赞我： "孟老师，您真漂亮啊！又有气质，又有文化，我觉得您这样的文化人特伟大。我今年63 岁，您不知道能邀请您到我这里坐坐我感到蓬荜生辉……"她把所有知道的美好词汇都堆到了我的身上，让我觉得假极了，不自在极了。

我上下打量着她：60多岁的她，还风情地坦露着满是皱纹的乳沟，还描了黑眉，画了眼线，打了腥红的唇膏。她这样的女人我见过好几个，都是口口声声去国外坐豪华游轮喝正宗炭烧咖啡的‘自认为成功的资深美女们’ ，有一种不合时宜的肉感，像是胡乱地涂满油画颜料的画布，不能清晰地分辨岁月的纹理；她们又少了普通老年妇女经过岁月沧桑过滤后的素朴简洁，和那份素朴简洁带来的慈祥和蔼。她们要强，强到要和小辈们争，要和岁月争，最后，让那种抗争变成了挣扎写在脸上，让人觉得总有一种不安和压抑。

来而不往非礼也，我开始像她恭维我一样恭维她： "您一点也不像60多岁了，看着至多四十八、九岁的样子，您的皮肤多紧致啊，您的肤色多健康啊……"她的眼睛黑黑的，咕噜咕噜转着，像是黑色的玻璃球一样闪着光，隐隐约约间有一丝硬硬的狠狠的狡黠从掩藏很深的地方流泻出来。到了她这样一个年纪，还在奋斗的人没有这丝狡黠是不可能的，但是她又极力地用微笑遮掩这丝狡黠，倒又让她显得更狡黠了： "特想跟您这文化人学习，跟您交流我特荣幸……。"

" 您可别这样说，老人家！这样会折杀我的！您丰富的阅历像是一口无尽的宝藏，您的智慧也不是我读两本书能读来的，您那是真东西真本事 ……"我没有想到我竟把恭维话说得如此真诚！

显然，她接受了： "我60岁那年，觉得自已老了!但是我不甘心，我还有许多梦想没实现呢！为了验证一下自己，我去报名学游泳！没想到，我一个老太太，不到一星期就学会了游泳，而且游得特好！这下我觉得自已还行，还能干点事儿，还可以继续圆我自已美丽的梦想，然后就有了今天的会所！有了今天 2000万元的固定资产!现在，每次到国外开定货会，一大群年轻人中就我一个老太太，我是既自卑又骄傲！自卑的是我这么老了还和年轻人一起闯事业；骄傲的是我这么老了，还能和年轻人一样闯事业……"她啜了几口咖啡，目光真诚而凝重，这时候我能感受到一个六旬老人的艰辛和不易，由衷地佩服她！

很快我们把培训的具体事宜谈妥了。在我要起身离去的时候，她竭力邀请我参观她的衣服。说实话，买衣服如找对象，需要一见钟情的效果。她这里的衣服风格不是我要的那种。尤其让我不感兴趣的是：用一色布料做成的花朵，又粗又笨，生硬而又累赘地把本来还流畅线条破坏殆尽；还有那些过于明显的腰部设计，不仅显得死板而且会显得人腰部雍肿；再就是布料的花色、领口、袖口等一些关键部位都不符合我的审美。

可是她好像不给我找到一件合适的衣服誓不罢休似的，一件一件地拿给我试穿，结果可想而知。她有些失望地拉起我走向了布料展台，拿起布料一块块地在我身上比试，我终于架不住她如此的热情，在试到一件孔雀绿的布料时，我开了腔： "我有过这样一件连衣裙，端庄大方，很适合办公室穿。她一边让年轻女孩把纸笔拿过来让我把样子画出来，一边给我量着尺寸！

女孩子拿完纸笔刚要离去，她忽然指着桌上她喝剩下的那杯咖啡对女孩儿说： "你把我那杯咖啡喝了，就坐那儿喝！"我吃了一惊，不敢抬头看小姑娘的表情，怕她尴尬，借故看衣服转移了视线！当我回来时，杯子已经空了！女孩子又到一边忙去了！而我也到了告辞的时间。

她热情地拉着我的手，快要走出院子的时候，我问： "给我订做的那件衣服要多少钱？"她说："三千元！不过，您尽管穿，这件我送您，咱们交个朋友！ "我眼前晃动着那杯她喝剩的咖啡，很坚决地说："无功不受禄，还是不麻烦您为好！"

作者简介：孟玉璞，中国散文学会、河南省作家 协会会员。1994开始，先后在《雨花》《中华散文》《青年博览》《广州日报》《扬子晚报》《西宁晚报》《人民政协报》《人民日报app.人民号》《人民网.人民资讯》搜狐、腾讯新闻、中山日报app等数十家报刊杂志、新媒体发表转载散文随笔数百篇。出版有散文集《生活的缝隙》(陕西人民出版社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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